第十一课
己三、慈爱邪行者:
恩护无力有情时,邪行大害生厌离,
当更慈爱利于彼,披诸勇士之铠甲。
对世间一些无力无助的弱势众生,我们虽然施以极大恩惠,尽力保护他们、帮助他们,但有时他们不仅不感恩图报,反而在稍有能力之后,做出各种忘恩负义的邪行,甚至对我们大肆加害。这种行为很容易让我们产生厌离心,想要远离他们。然而,尽管对方如此恶劣,但大乘菩萨不仅不会放弃他们,还会更加慈爱地利益他们,并披上勇士的铠甲,坚定地救助这些邪行众生。
这种态度并不代表是非不明、对错颠倒。对方恩将仇报的行为确实非常可鄙,但菩萨慈爱众生之心,正如母亲爱孩子一样。无论孩子如何叛逆,母亲都不会抱怨,而是以更深的悲悯来引导他、呵护他。藏族人常说:“太阳、上师和母亲,是世上恩德最大的。”因为如果没有阳光的照耀,万物就无法生长;没有上师的引导,我们就无法开启智慧的眼目,从无明黑暗中走出;而没有母亲的养育,我们根本无法在世间生存。很多人可能觉得父母对自己没有什么恩德,但实际上,若不是父母日复一日地抚养照顾,我们根本不可能长大成人。动物界的小牛、小马出生不久就能站立行走、自己喝水觅食,而人类的孩子则完全不同,在五六岁之前几乎无法自理。试想,在这一个又一个365天中,如果没有父母日日夜夜的悉心照料,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活下来。
现在很多人对父母缺乏感恩之心,尤其是部分不明事理、不知孝道的人,他们似乎觉得在世上生存至今靠的全是自己的能耐,但实际上真是这样吗?大家都知道,一只牛犊即使没有父母照顾,在没有遇到老虎野狼的情况下,它确实可以靠自己生存。而人类虽然看似更有智慧和能力,但离开父母的养育,根本无法从婴儿长大成人。甚至有些人活到二三十岁,生活仍然不能自理,还在一直“啃老”。很多父母都愿意为自己的孩子不断付出,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,可惜很多孩子未必懂得感恩。世人大多颠倒,对恩重如山的父母、师长不仅毫无感激回报之念,反而回以仇视和伤害,这是非常不合理的。
尽管如此,对于大乘行者而言,就算众生对自己产生邪见、制造违缘,也应始终以慈悲之心对待。《华严经》中说过:“设有众生于菩萨所起怨害心,菩萨亦以慈眼视之,终无恚怒。”有时候,真正发了大乘菩提心的人,好像是最容易被“欺负”的那一个。但如果有人真的去欺负他,虽然他不会报复,但因果报应迟早会现前。
我们朵芒寺的阳塘活佛,在1994年拜见法王如意宝时曾问过一个问题。那时他刚从监狱里出来不久,他想知道,有一些曾在他面前听过法、得过灌顶的人,反过来批斗他、攻击他,对这些人,他只有极大的悲悯,并没有产生嗔恨心,不知这样的话,对方还算不算破了誓言。当时法王听后表示:虽然你本人发了大乘菩提心,对这些人没有怨恨,但从对方的角度来说,他们对上师、对菩萨生起恶念,以邪行加害,这种过失是非常大的,确实已经破了根本誓言。依照法王的观点,在那个特殊时期,凡是曾对上师制造违缘、进行诽谤或参与批斗的人,都是破誓言者,一律不得再接受密宗的灌顶和传法。
由此可见,虽然以菩萨的境界而言,不会在意弟子恩将仇报、众生恶行伤害,更不会去记恨报复,但这并不意味着破誓言的罪业可以一笔勾销。大家都看过《色拉康卓自传》,空行母在里面曾多次提到受破誓言者晦气污染的经历。这种情况确实存在,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三恩德上师产生严重的矛盾,并且未能在规定时间内忏悔清净,这不仅会影响今生,更会在生生世世中对修道造成极大障碍。因此,纵然菩萨能包容得下各种恶行,但从我们自身来讲,千万不能去诽谤佛法和圣者,这种罪过极为严重,甚至会给接触到的人带来染污。雍顿大师曾在为《大幻化网》作的注释中用比喻说明:就像马群中一匹小马染上瘟疫,整个马群都会被感染;湖里一只青蛙染病,所有青蛙都会受影响;锅中一滴牛奶腐坏,整锅牛奶都会变质。同样,在一个密法坛城中,如果一个人严重破誓,坛城中所有参与者都会染上破誓言的晦气。
这个问题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,只能以因果之理来分析。《百业经》中有个公案:有一位执事在僧众安居期间私吞了信众供养僧团的财物,事情败露后,他恼羞成怒,当众辱骂揭发他的僧人:“你们这样当众羞辱我,愿你们以后变成吃粪的旁生,永远住在粪池中!”后来他突然悔悟,赶忙去僧众面前忏悔罪过,但那些僧人对他说:“我们可以原谅你,但在因果面前,你未必能得到原谅。”果然,这位执事多生累劫都投生为粪池中的大虫,承受巨大痛苦。由此可见,如果我们与金刚道友不和、对阿阇梨不敬甚至诽谤,这种恶业是非常可怕的。因此,在我们尚未离开世间之前,应当认真反省自己是否造过此类罪业,如果有一定要尽快忏悔清净,这非常重要。
己四、救度遇难者:
林中可怖食人虎,潜伏疾奔夺人命,
为利有情无迟疑,披上铠甲赴彼处。
森林中有可怖的吃人猛虎,它潜伏在暗处,随时可能猛然冲出,夺取人的性命。在这种危急关头,大乘行者应当毫不迟疑地挺身而出,披上利他的铠甲,奔赴险境去救助众生。
猛兽由于生存的天性,必须捕食其他生命,有时还要以众生的血肉养育自己的幼崽。释迦牟尼佛在因地时舍身饲虎的故事,大家应该都很熟悉。老虎确实是会吃人的,虽然现在很多动物园里老虎可以和人类亲密互动,但实际上它们天然具有攻击性,接近时稍有不慎,就会发生危险。在我们藏地,经常有人熊出没伤人,近几年森林中人熊袭击人类的事件越来越频繁。前阵子我在视频里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被人熊攻击,尽管周围的人想方设法营救,但孩子还是被咬死了,场面极其恐怖。无论是老虎、人熊、恶狗,还是其他猛兽暴起伤人,都是非常可怕的,但是越在这种时刻,我们就越应该毫不犹豫前去救助危难中的众生。
我们也常常看到一些见义勇为的新闻,比如有人落水将溺,陌生人奋不顾身跳进水中施救;有人被困险境,路人不计安危伸出援手。这些人虽然未必是大乘佛教徒,但他们都有一副菩萨心肠,这是非常难得的。所以,作为学习大乘佛法的我们更应如此,哪里有困难,就要到哪里去帮助众生,这非常重要。
有一次,一位道友母亲去世了,他在回乡途中不幸发生车祸,当时身边没人看护。我得知后立刻联系了他们班的法师,看是否能派人去照顾,结果很多道友都踊跃报名。不少人看他人有难,尽管非亲非故,都愿意无条件伸出援手,这种精神非常可嘉。我们作为大乘行者,就是应该披上这样的利他铠甲。正如《大宝积经》所说:“无量千劫中,被大无边甲,为欲令众生,解脱诸苦恼。”无论任何众生遇到困难,我们都应尽己所能为他遣除痛苦。所以,每个人都应该在心中披上一副这样的铠甲:“在有生之年,只要众生有需要,我就要无条件去帮助他。”如此反复串习,使这种利他心深深种在我们的阿赖耶上。
很多道友经常祈祷发愿:“请上师三宝加持我,让我相续中生起无伪的菩提心。”我当初从讲《修心七要》开始,就一直劝导大家发心。不只是我,许多大德也都这样鼓励弟子。如此发愿,即使今生我们没有成就,也能为来世创造很好的因缘。像藏传佛教中著名的博朵瓦格西,他降生之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:“愿一切众生离苦得乐。”小小婴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,他的家人起初对此惊讶不已,但后来从他人生中的种种事迹发现,他确实具有一种俱生的菩提心。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内心嗔恨很重,要是谁得罪了他,就要想方设法去害对方。但也有些人天性善良,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难,也能自己默默承受,从不损恼他人。这就是每个人秉性的不同。汉地传统文化中既有“性善论”,也有“性恶论”,而在佛教的教义中,一切众生皆具如来藏,所以本性都是善的,只不过由于没有善知识引导,所以暂时还未能开发出来。这个内心的宝藏人人都有,但能否开发,关键在于我们自己。
因此,我们在今后的修行中,如果条件确实具足,就应该尽量去利益困境中的众生。最好默默无私地践行,培养一种“志愿者”的心态——现在很多公益事业中都有无数志愿者在不求回报地做出奉献。当然,我们在行持利他时,自己也需要基本的生活保障,但在这个基础上,如果能够无条件地利益他众,是非常值得赞叹的行为。
己五、恶缘转道用:
世间极不悦意事,种种凶兆笼罩时,
为摧我执己恶性,当披铠甲视为吉。
我们在世上常常会遭遇一些令人不安、预示不祥的事情。有时候是夜里做了噩梦,有时候是做事前出现恶兆,比如出门时看到空的桶、与人接触时缘起不妙,或者在重要时刻自己最喜欢的碗打碎了……当各种各样的凶兆频频出现,仿佛笼罩你整个世界时,大部分人可能会忧心忡忡,不知如何是好。
有些道友一遇事就到处打卦:“会不会出问题?是不是有违缘道障?”其实你越是执著,事情越容易不顺。世间人也常说:“怕什么,来什么。”天天担心、反复打卦,这其实是没有必要的。有些人特别容易紧张焦虑,这可能是心理上存在某些障碍。比如一些抑郁症患者,很容易生起恐惧感,害怕与人见面、说话,甚至完全无法与外界接触,只能把自己关在屋里,什么也不做,整天靠外卖和方便食品维生。这种状态,是非常不利于身心健康的。
作为大乘修行人,我们即使被各种恶兆所笼罩,也不必对此担忧,而应该将其视作一次挑战我执的良机。为了摧毁相续中的我执和恶性习气,应当立刻披上菩提的铠甲,将一切恶缘转为道用。这样一来,种种不祥之兆也都可视为吉祥的象征。当然,这并不是让我们强行把不祥说成吉祥。就像藏族人认为看到缺嘴的人不吉利,这时候你也不必硬要反着说这就是吉利。当你真正懂得了如何转变心境的道理,那时候自然不会再被这些现象所扰乱。
以正心转逆境
在藏传佛教中,许多大德在外出弘法时,如果遇到特别明显的恶兆时,都会立刻调整心态,认为这是利益众生的一种象征。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。1999年,我去泰国、新加坡等地讲法后,原本计划下一站前往台湾,但出发前紫玛护法神突然给与暗示,去那里会有一定的危险。当时马来西亚东部城市古晋的一所佛教学校也给我发出了邀请,然而这趟行程同样有一些不太吉祥的迹象。台湾和古晋我只来得及去一处,但不论选择哪边似乎都不会顺利,于是我就发了个愿,要去古晋做一次放生。原本日程中没有放生的计划,但我专门安排了这个环节,因为我觉得,不管会发生什么,我也是为了救助生命而前往,即使遭遇不测也是值得的。后来确实经历了一些波折,但最终也都顺利化解了。
即使遭遇最不好的情况,也要转为道用,这在我们的修行中极为重要。就如《入菩萨行论》所说:“故敌极难得,如宝现贫舍,能助菩提行,故当喜自敌。”敌人出现时我们应该感到欢喜,因为敌人是我们菩提之行的助缘。要是没有敌人作害,我们就没机会修持六度中的安忍。同样的道理,我们在生活和修行中遇到各种不顺、障碍,也要学会将其转为道用。因为人生在世,谁都难免遇到不好的事。无论是外在世界的重大恶缘,比如战争、饥荒;还是某个群体的共业,比如一个道场的同修不得不四散离开;抑或是个人的违缘,比如遭遇盗贼侵扰,面对这种种挫折和不幸,我们不应该逃避,而是要学会以一种积极的心态去面对。表面上,这些似乎对我们是极大的危害,但换一个角度来看,它们也可以是帮助我们修行的顺缘。
我看到过一些发心道友的办公室,他们曾经在那里工作得非常愉快,但突然之间不得不马上离去,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,电脑还开着,茶杯还有没喝完的水,大家就这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。当时我想,世间的违缘就是这么突如其来,完全出乎人们的预料。虽然当时发生的似乎是一场打击,但从结果来看,如果能将其转为道用,也许依靠这种因缘,反而能让我们的人生有新的提升。所以,即便有些事情看上去是恶兆,但我们有能力把它转化成吉祥。就像做了一场噩梦,虽然当时感觉不太好,但如果我们能用积极的心态来正视它,最后也许会对自己的人生大有助益。
通过学习这部《修心孔雀灭毒》,我们会知道,世间各种毒物,孔雀都可以自在享用,菩萨的境界正是如此。对于凡夫而言,毒就是毒,药就是药,二者不可混用。在别解脱戒中,违缘就是违缘,顺缘就是顺缘,吉凶不能混为一谈。但在大乘佛法中,一切痛苦、不悦、不吉祥的事,都可以供我们从中汲取有营养的精华。就像高明的医生,能够将山上所有草木都制成良药;真正好的修行人,也能将生命中的一切经历,尤其是违缘,以心力进行转化,这样不仅不会受到伤害,反而能从中获得修行的助力。
己六、业惑转道用:
世间众多极不需,业与烦恼幻扰时,
为断我执之性命,甘受彼等披铠甲。
在这个世间,有许多对我们毫无益处的业力和贪嗔痴等烦恼,它们就像幻化的敌军一样,不断扰乱我们的内心。当业与烦恼现前时,一般人很难面对,往往束手无策,只能被动承受,甚至被彻底击垮。但大乘佛子在这种时候,为了斩断我执的命根,会心甘情愿地接受业和烦恼的挑战。不管面对怎样的艰难痛苦,也要披上铠甲,统统坦然接受。
我们以前学过很多这方面的道理,看得出来,在今年的变局中,很多道友在心态和行为上都有了明显的提升。虽然平时大家学得都差不多,口中也常说:“我烦恼深重”“我修得不好”“我闻思不理想”,但真正大事临头时,不少道友都把所学的法用出来了。倘若没有一定的心力,很多事情不一定能处理得如此妥善。所以有时候,人生中的违缘和痛苦,只要能善加转化,反而会成为修行的顺缘。
此时正当修行时
以前有一位身份颇高的知识分子,在“文革”期间遭受批斗,当众受到羞辱。她虽然学佛多年,但在极度的屈辱中还是产生了轻生的念头。就在她最痛苦绝望的时候,一位修行人悄悄递给她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七个字:“此时正当修行时。”这短短一句话瞬间点醒了她。她顿时明白,当下正是修安忍、对治我执的最佳时机,于是调整心态,最终从容度过了难关。确实,当我们遇到困难时,哪怕只得到修行上只言片语的提醒和指点,也会激发出极大的能量。梦参老和尚的事迹也是这方面的例证。我曾在五台山见过他老人家,但当时他已接近圆寂,没能深入交谈。他曾被关押长达三十三年,在狱中每当遇到艰难时,他都默念佛经中一句偈颂来调伏自心:“假使热铁轮,在我顶上旋,终不以此苦,退失菩提心。”即使身陷囹圄这么多年,他也从未诽谤三宝,更没有做出任何损害佛教的行为,甚至很多狱友都受到感化,对他十分赞叹。有一次我和甘孜州的一些领导谈事时提及这段故事,他们说梦参老和尚曾在新都桥的监狱里待过。不过据我了解,他主要是在什邡的监狱服刑。也许他在新都桥的监狱里也待过,因为他曾被要求在那里做翻译工作,当时他拒绝了,后来就被关押了起来,这一关就是三十三年。
像这样的大德,纵使长年身处困境之中,也能发起这样的誓愿,宁愿承受燃烧的铁轮于头顶旋转之苦,也绝不退失菩提心。所以,希望大家记住这句教言,也如此发心:为求无上菩提,愿坦然接受一切痛苦。当然,接受痛苦并不等于以愚痴心盲目忍受,而是要以智慧去面对。正如达摩祖师所说:“今虽无犯,是我宿殃,甘心忍受,都无怨诉。”今生虽然我没有做错什么,但遭遇痛苦可能是前世业力的显现。既然如此,我就心甘情愿地承受,不抱怨、不愤恨、不诉苦。
因此,大家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业力和烦恼现前,感到苦恼、绝望的时候,自己应该尽量把这种痛苦转为道用。不要总是依赖上师或道友,天天找人询问求助。有些人明明早已成年,但智慧一直打不开,始终不能独立解决问题,每件事都要问别人:“那个地方我到底去还是不去?”“我是闻思好还是修行好?”明明自己已经学习很多年,还要靠他人帮忙拿主意。当然,对于一些特别重要的决定,自己实在难以抉择时,向别人请教也是可以的。但如果每天事事都问这问那,始终不尝试开发自己的智慧,那就很难真正得到成长。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会抉择利弊,作出判断。很多人如果现在还不打开智慧,随着年龄增长,智力可能会逐渐衰退,等到衰老以后就来不及了。所以我们要在有生之年,努力让心智成熟起来。
戊三(立誓破我执)分四:己一、降伏我执魔;己二、认清我执王;己三、无念最安乐;己四、依缘起空性理抉择。
己一、降伏我执魔:
诛杀死魔啪呀吙,焚烧贪乐鬼魅命,
粉碎懈怠懒惰头,斩断轮回牵连索。
这个偈颂把我执比喻为魔。藏文颂词中有一些特殊的咒语和修饰词,不是很好理解,但大体上就是通过降伏魔的方式来讲解如何断除我执。印度与藏地的佛教中有专门降伏魔类的修法,具体方式通常包括以猛咒诛杀、以火焚烧、以各种兵器摧毁,以及用一些表示法来斩断牵连等。作者在这里借用这四种降魔的方法,归根结底是要断除我执之魔。
具体怎么做呢?首先是用降伏的咒语来诛杀我执引起的死魔。因为有了我执,才由五蕴产生了“蕴魔”,而五蕴相续坏灭之时,就出现了“死魔”。“啪呀吙”有通过智慧方便双运来进行降伏超度的意义,所以,颂词第一句先以“啪呀吙”这个咒语来将死魔诛灭。其次是用智慧之火来焚烧因我执而生的贪著享乐的鬼魅,将它的命根烧断。我们在做火供时,也会有一些将魔类投入火中焚烧的环节。由于我执作祟而对快乐过于执著快乐,这种贪恋也要断除。第三是要摧毁不愿修行、懈怠懒惰之心,将此魔的头颅击碎。最后是用智慧的宝剑,斩断牵连轮回的绳索。
不论是以这些修法方式来斩断摧毁,或是通过理证来观察分析,都可以消灭我执之魔。只要我们能断除我执,修行就成功在望。因此,大家要明白,在学习佛法的过程中,最根本的指标就是看自己的我执是否有所减少。断除我执并不是让你变得像植物人一样完全麻木、毫无感觉,而是通过观察或直指心性的方式,来看清“我”的本质。一旦认识了本心,就会发现,所谓的“我”其实是一个大骗子。它无始以来一直在欺骗、愚弄我们,而我们不仅毫无所知,还一直信任它、维护它。当我们真正用智慧去观察时,这个“我”其实根本找不到一点实质。
你们只要学过中观就会明白,通过对人我与法我的分析,确实得不到一个真实的“我”,这个结论可以用各种推理方式来抉择。中观的推理就是如此尖锐,这不是我们对自宗盲目认同,而是经过严密逻辑推导得出的结论。所谓的“我”只不过是纸老虎一样的幻觉,只要以理观察,它就会土崩瓦解。前辈大德和传承上师们正是这样以智慧的利刃不断剖析斫斩,最终彻底斩断了束缚我们的我执之索,根除了烦恼之源。这不是传说,也不是宗教教条,任何人都可以通过中观之理来抉择真相,或者依照密宗的降伏法来摧毁我执。先破除自相续中我执这个最大的恶魔,然后再去斩断其他众生的我执,这才是真正的降伏超度之法。
己二(认清我执王)分三:庚一、真实宣说;庚二、与彼问答;庚三、自调自解脱。
庚一、真实宣说:
我等于此轮回苦,彼之起因若深究,
分别妄心宫殿中,见有我执之君王。
我们和一切众生,无始以来在轮回中饱受痛苦——地狱的寒热之苦、饿鬼的饥渴之苦、旁生被役使之苦、阿修罗的争斗之苦、天人的放逸之苦,以及人类的生老病死等三根本苦与八支分苦。如果深入探究这种种痛苦的根源,原来就是一直隐藏在我们内心分别妄念宫殿中的君王——我执。
这个“宫殿”并不是有形有色的真实建筑,而是一个比喻。在这个庞大复杂的分别心构筑的迷宫中,藏匿着我执这个“王”。就像一个黑社会老大,虽然隐藏在暗处,实际上却是扰乱社会、制造祸端的主谋。我执,即萨迦耶见,以第七末那识(染污意识)为主体,藏在我们的分别妄念背后,它正是让众生流转生死、感受无量痛苦的幕后操纵者。这里的观察与密宗中的一些方法有相似之处。先认识到我执是轮回痛苦的根源,进而寻找它藏身何处,发现它隐藏在分别妄念之中,就有了下手之处。只要能够息灭分别妄念,我执也将随之破除,这样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。
现在,我执仍然深藏于我们心中,引起种种灾祸与痛苦。正如寂天论师在《入菩萨行论》中所指出:“世间诸灾害,怖畏及众苦,悉由我执生,此魔我何用?”一切灾害、恐惧和痛苦,都是我执引发的。既然如此,我们又何必继续供养这个害人的大魔王呢?通过以上的剖析,每个人都应认清,我执才是痛苦的罪魁祸首,从而对它发起对治。要是众生所执著的这个“我”是真实存在的,那我们可能拿它没办法。然而,所谓的“我”其实并非实有,只是我们误认为有一个真正的“我”,因此才一直受其摆布,为了满足这个“我”,承受着求不得、爱别离等种种痛苦。
一些西方哲学家可能有不同的观点。他们认为,“我”的存在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基础。如果没有“我”,现实生活的种种事务就无法运作。因此,他们认同我执和欲望的合理性,将其视为社会和生活进步的动力。这种看法我们可以理解。虽然大乘佛教已将人我和法我都抉择为空性,但即使在中观和般若的义理中,也并不会否认名言层面的“我”,更不会否认人类追求幸福、享受快乐的现实需求。比如我们在讲解《善生经》时就说明过,佛陀的教义并不会刻板地将世俗生活的意义一概抹杀。佛教并不是那种愚昧专制的宗教,众生明明看得到种种显现,我们不会偏要说成不存在。只是对于我们修行人而言,世间的一切追求和享受,虽然在名言中有暂时的价值,但实际上都如同梦境一般。梦里的幸福快乐对于梦中人当然是有意义的,可是当你醒来后,会发现梦中追求的一切,只不过是一场虚妄。同样,在这个显而不实的轮回中,人们对显现的一切执著,实际上都是颠倒的,根本经不起智慧的剖析和观察。
所以,在对治我执的过程中,我们要先通过对自心的观察,认识到分别妄念之中隐藏着我执,有了我执,也就有了我所执,于是就产生了取舍,从而引发业和烦恼,陷入无限的痛苦。正如《入中论》所说:“最初说我而执我,次言我所则著法,如水车转无自在,缘生兴悲我敬礼。”正是由于我执,众生才在生死轮回之中不停流转,就像水车转动一样不得自在。因此,修行的第一步,就是先认清“我执”这个众祸之源。
有些人可能会误解:佛教主张万法皆空、厌离轮回,是否与我们现实中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相矛盾?其实没有任何矛盾。如果你觉得二者有冲突,说明你还没有真正理解佛教的教义。不要说甚深的中观胜义谛,就连最基本的观现世量的道理你也未必明白。我们在学习因明、《俱舍论》,以及一些世间理论时,对现相界中见闻觉知的一切不仅承认,而且还会认真研究。寂天论师也明确说过:“见闻与觉知,于此不遮除。此处所遮者,苦因执谛实。”所以,我们所感知到的世间诸法并不需要遮破,真正要破除的是对它们的实执。
庚二、与彼问答:
于彼责难争斗时,答曰我自无始入,
我遍内外三处中,真假当问六聚主。
前文已经指出,我执是操纵一切的君王,隐藏在分别妄念的宫殿中,现在我们要进一步对它进行质问,把它揪出来展开对决。
当我们开始追问它究竟躲在何处时,它这样回答:“我从无始以来,早就进入了你的心中。”什么是无始以来?就是普贤王如来认识自性而觉悟,众生未能认识而陷入轮回之时。我执说:“从最初那一刻起,我就已经遍于你心的内、外、中间三处。”它到底藏身什么地方呢?它周遍于众生的心识,也就是在凡夫分别念的内、外、中间,无处不有,长期以来一直盘踞在我们每个人心中。我执王还说:“你们如果怀疑我所说真假,可以去问问六聚主。”这里的“六聚主”,就是六识聚的主人,既可以指意识,也可以指眼耳鼻舌身意六识每一个。我执王让我们问一问六识的主人,是不是从无始以来,它就一直跟随着它们?”
换句话说,如果我们真正去寻找我执究竟在哪里,会发现,它从众生漂流轮回之始就已经缠上了我们,这属于俱生无明——按照密宗说法,轮回中的众生都有俱生无明、遍计无明、同性无明,这三者紧紧结合在一起。我们要判断真假,需要在六识聚上仔细寻找,确实会发现这个我执王确实一直紧随,无处不在。然而,虽然它与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密不可分,但如果真正去观察,其实我执并没有一个实有的本质可得。
以前有一个寓言故事:一个人夜宿破庙中,看见一个鬼背着一具尸体回来,后面又来了另一个鬼,声称这具尸体是自己找到的,二鬼各执一词,争吵不休。他们看到旁边有个路人,就让他来评理。这个人比较公正,就如实判定,尸体应该属于前面那个鬼。后一个鬼听了十分生气,便开始撕扯这个人的四肢和头颅。每扯掉一处,前一个鬼就用那具尸体的相应部位帮他接上。右手没了,就换上尸体的右手;左手没了,就换上尸体的左手……最后全身所有器官部件都被换完,完全变成了一具崭新的身体。这时,这个人陷入了深思:“我现在身体所有部分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了,但我仍然认为这是‘我’,而且还能照常行动。那么,这个我到底还是不是‘我’呢?”
这虽然是个故事,但它揭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:当我们真正去观察时,眼耳鼻舌身意六识,以及相应的萨迦耶见——我执和我所执,表面上好像确实存在,但如若逐一分析它们,其实根本找不到一个真实的我。我们在学中观时,会用细分的方法观察外境:从一个事物分到微尘,再分到无分微尘,最后会发现连无分微尘也不可得。心识也是如此,从各种角度,比如以三时来观察,会发现过去心不可得,现在心不可得,未来心也不可得,原来所谓的心也根本找不到实体。那么,离开了心和身体之外,是否还有一个独立存在的我呢?答案依然是找不到。
所以,在这个时候,说没有我,感觉上又有;但说有我,却又找不到任何可靠依据。这就是所谓的真假难定。如果你问自己的意识:我到底存不存在?意识也会告诉你:在显现上确实有我。就像刚才故事里那个人,他全部换上了尸体的肢分,最后也还是他自己。但如果真正去分析,他的整个身体其实早已不存在了,只是借用别人的肢体假合而成。那么,他身上到底有没有“我”呢,好像说有也不合理,说没有也不合理。汉地禅宗参话头时也常问:“我是谁?”一般人可能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:“我就是我,谁还不知道自己是谁?”但如果真正深入去思考这个问题,背后确实有极其甚深的意义。
庚三、自调自解脱:
我是我敌与谁斗,我是我怙谁救护,
作与非作我见证,自调自己得解脱。
刚才我们质问我执王究竟藏在哪里,我执王让我们去问六识。而我们在进一步观察六识的过程中,实际上已经找到了答案:消除我执关键在于认识或不认识它的真相。一旦我们认出了它,就知道原来所谓的“我”根本不存在;但如果不能认识,我执就会继续对我们造成伤害。
这个所谓的“我”,实际上就是我们自己的头号敌人。一直以来我们在跟谁争斗呢?其实并没有别人,对手只有自己而已。从无始以来,正是这种自我在制造危害,让我们沉溺于轮回之中。然而,反过来讲,这个“我”也是我们自己的最大怙主。只要我们认识到自心的本性,无需他人救护,就能自己拯救自己。自己真正认识心性时,当下就已获得解脱,这个时候根本无需再向外寻求帮助。无论是该做的还是不该做的,无论是善行还是恶行,这一切的见证者都是我们自己。只要我们能够自己调伏自己的心,认识自己的心,就能完全获得解脱。
我以前引用过类似的教证:“自为自怙主,他人焉能怙,造恶抑或善,自为自见证。”意思是,你自己才是自己的依靠,别人无法真正成为你的依怙。无论你造的是善业还是恶业,最终的见证者都是你自己。我们无论做什么事,归根结底还是要靠自己,不能总是依赖他人。世人也常说:“靠别人只是一日,靠自己则是一生。”这句话很有深意。无论是修行还是生活上,依赖他人只能解决暂时的问题,不能长久。而依靠自己的力量,一生都有保障,不必观待他人。所以,我们不应该总是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。虽然在修行初期,确实需要善知识的引导,但最终,我们还是应该学会独立,要明白靠人不如靠自己这个道理。
大乘修行三大要旨
以前我就强调过,作为佛教徒,尤其是大乘修行人,有三件重要的事必须立志达成:
第一是生起出离心。我们要认识到轮回如梦如幻,毫无实质,就像芭蕉树一样,从而真正愿意从中出离。如果你们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——社会的嘴脸、人际的纠葛、我们自己五蕴假合的本质……就会明白,轮回的本性就是苦,这是它永远的底色。因此,我们首先必须发自内心生起真实的出离心。
第二是生起菩提心。作为大乘行者,我们一定要在相续中生起无伪的利他之心。真正的菩提心就是出自本能地希望利益他众,为此愿意竭尽全力。如果今生没有生起这样的菩提心,那就等于放弃了一个珍贵的如意宝。要知道,来世我们是否还能遇到大乘佛法,是很难以确定的。
第三是认识心性。既然已经值遇了殊胜的传承上师和密法,我们至少应该学会认识自己的心。尤其是要以大圆满的直指法来认识心性,这就不必像中观的方式那样费力,中观需要层层推理抉择,而以大圆满和大手印的方法,除了极少数业力深重者,任何人只要学会内观自心,加上祈祷根本上师,都能对心性有所领悟。到时自然会明白,原来一切众生漂泊轮回,只是因为不认识自己的心而已。虽然我们现在所说的认识自心,尚未达到一地菩萨以上的修道境界,但至少算是进入了资粮道或加行道,这时就已经不会再堕入恶趣了。
人生短暂,大家不一定有很长的时间用来修学佛法。所以,我希望你们时常思维,要看清轮回的本质,这样自然会生起出离心;要看到众生的苦难,这样自然会生起菩提心;再观察自心的本质,以此来认识心性本面。所谓的认识心性,其实归根结底就在内观的当下。依靠上师的加持、自己的信心,以及各种因缘聚合,你瞬间就会明白:“原来如此!”从此刻起,你的修行就不会被任何人所夺,也不会被任何力量摧毁。
佛经中常说,这种福德和智慧是别人无法夺走的。你的美貌会被岁月夺走,财富会被盗贼夺走,名声会被仇敌夺走,唯有你内在的境界,谁也不能夺走。无论年轻还是年老、健康还是生病、富贵还是贫穷,哪怕你沦为乞丐、身陷牢狱,只要你认识了心性,无论什么人也不可能夺走你的功德。
我正在翻译的《优陀那经》中也有类似的说法,虽然其中提到的不是心性,但也讲了这个道理——我们心中积累的资粮与功德,是任何人都无法抢走的。
己三、无念最安乐:
他为他调成争斗,争斗之中恶者胜,
若有贪嗔无解脱,无念行者最安乐。
如果依靠他力来调伏他人,必然会产生争斗,因为每个人的自我和他者本就冲突。比如上级教训下属,或者世人以各种手段压制他人,这个过程中难免发生对抗。在这类争斗中,往往是恶者容易获胜。大家也经常看到,吵架时总是更坏的那一方胜出,因为他们更不讲道理、更没有羞耻心。当然,打架就未必了。
众生在争斗之中,一旦开始对自方起贪执、对他方起嗔恨,就失去了解脱的机会。而远离了一切争斗和贪嗔,安住于无分别中,就是最安乐的状态。前面我们也讲过,我执王藏在分别念的宫殿之中。如果我们能让分别念止息下来,就像拆毁了宫殿,我执自然也就失去了生存空间。
众生之所以一直在轮回中漂泊,就是因为分别念作祟。而我们通过修行,可以进入一种寂止、无念的状态,那是非常善妙的境界。当初玉科喇嘛就是在听受《大圆胜慧》的过程中,修习无分别念,从而认识了心的本性。纽西龙多尊者也一再叮嘱堪布阿琼,要着重修行寂止,只要寂止的基础打好了,胜观等其他境界就不难成就。因此,大家要重视以禅修来调伏自心。因为无始以来,我们的分别念一直极其顽固,必须通过九种住心等方法慢慢训练,才能逐步安住,达到无念的状态。正如《六祖坛经》所说:“若见一切法,心不染著,是为无念。”面对一切外境,如果心无杂染,这就是所谓的无念。凡夫总是心随境转,而圣者则是境随心转。如果我们不再被外在的色声香味触所牵引,不再缘种种眼花缭乱的外境而妄动,内心保有自己的主轴,自己拥有一套令心安住的方法,长期坚持下来,这样的瑜伽士一定会特别安乐。
反观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,无论是政治领袖还是财富巨擘,他们是不是真的快乐呢?从现实中的表现来看,也许并不快乐。就像前阵子马斯克和特朗普的隔空骂战,明眼人都看得到他们心中有多少焦虑和怨愤。一个是财富的象征,一个是权力的代表,这样的两个人尚且活得如此不快乐,那普通的小老板、小官员就更不用说了。
那么,谁才是最快乐的人呢?恰恰是那些没有什么权力、地位、财富的人。他们也许除了一点点最基本的维生资具什么都没有,但同时他们也没有贪嗔、没有恐惧,心不会在分别念中辗转动荡,这样的境界,连天人都会心生羡慕。我们有时在一些神山等寂静处,会看到一些闭关的修行人。他们虽然穿得破破烂烂,看似穷困潦倒,但妄念早已融入法界,根本不受欲望痛苦所扰,这才是真正的安乐之道。
因此,我们在即生中应当努力修行、调伏自心。只要坚持下去,就会越修越有力量,越修越有兴趣。要是不肯认真修行,短暂的人生一晃就会过去。当然,修行不是理论上过一遍就能立刻在你心里产生作用,没有那么简单。任何一件事,都需要亲自下功夫去实践。但只要真正去做,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成果,这非常重要。